咖啡因上癮

也許愛著我對他來說，
就像生了一場病，
離開他以後，並不是不愛了，
只是症狀變得輕微了。

《1》
－「有五秒鐘的時間，我覺得我可以嫁給你…。」摩根哈利完全符合夢幻浪漫的安對白馬王子的幻想，高大英俊，風流倜儻，驕傲又帶點憂鬱…，在舞會上深情款款地表白，但是安還是拒絕了他的求婚，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幻想的小女孩了…。

每次看到這一段，玖安就忍不住熱淚盈眶，她彷彿感同身受，可以體會安的痛苦，好想答應摩根哈利的求婚，他活脫脫是她想要的白馬王子，從小到大，在夢裡出現無數次的那個人影！然而當他站立在眼前，說著夢裡才有可能出現的深情話語，夢想的一切終於到達頂點，樂音飄揚，花朵紛飛，答啦啦啦…，美夢毫無保留地實現，眼看就要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，卻在這時候，自己莫名其妙地伸出手，忍心把美夢推開，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。

玖安按了遙控器，關掉放影機，數不清第幾次看這影集了，《Anne of Green Gables》，加拿大作家露西莫德蒙哥馬利（Lucy Maud Montgomery）所寫的書改編而成的同名迷你影集。枯瘦如柴，一頭火紅頭髮的安雪麗，從台灣到上海，陪伴著玖安。脾氣火爆，直來直往，口不擇言，倔強又任性，聰明又愛幻想，從孤兒院被誤領到艾凡利馬休兄妹家，從此在艾凡利天然美麗的青翠莊園展開一段愛與夢的人生…。玖安從小就幻想著自己是安雪麗，天真可愛，善良聰慧，只是貌不驚人，容易闖禍，脾氣稍微暴躁，又可憐地擁有一頭老被取笑的紅髮，但總有一天會遇上真心愛她的吉伯。

然而在遇見吉伯之前，會先認識摩根哈利，玖安不像安雪麗那樣聰明又堅強，她沒有拒絕摩根哈利。

玖安來到上海剛滿五個月，這是她第一次遠離台灣工作，第一次遠離她的摩根哈利，我和她相約在新天地的東方魅力餐廳，她說這家餐廳她還沒吃過，想試試，請我吃晚餐，歡迎我到上海來工作。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，卻聊到連地鐵都趕不上了，她說話很快，對別人的發言急著回應。這女生話很多，很寂寞，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。

她穿了一雙黑色的平底鞋，鞋有些舊，款式也老了，她說這是近幾年買過最好穿的鞋子，雖然不頂好看但是很實穿，可以趕公交車，還可以跑步，打完折才一百五十元人民幣，很便宜吧。她的外套也是當地買的，款式很老氣，但是很暖和喔，玖安強調，拉開外套讓我檢查裡面只穿了一件薄襯衫。我看著她，怎麼都不像臺北街頭世故的女人，也不像上海當地時髦精明的小姐，倒像外地來打工的淳樸女孩。

吃完飯，她說起最近看的書，關於愛，關於克服，如果你的路上有一塊大石頭，不想辦法把它搬走，石頭就會擋住你的路你的生活，玖安說得入迷，用力擺動雙手賣力形容，搬走石頭其實不難，但是大部分的人，找不到那塊石頭…。

是嗎玖安？我有點兒不明白她要說什麼，對於第一次見面，還算不上是朋友的人，尤其是同性，我通常不會用太多腦筋，霎時間沒能明白她說什麼。

最近我每天醒來，都會想，我現在的石頭是什麼，眼前阻擋我的是什麼難題，上帝要教給我的是什麼功課…，玖安誠摯地說，雙手合十，低頭盯著附餐的熱咖啡，頭頂似乎浮現出耀眼的光環…。我都要臉紅了，眼前一個三十歲的女人，對著第一次見面的同性敞開心扉，我卻沒有專心，一味敷衍。

我故作鎮定地喝了口咖啡，著實不明白怎麼面對女性同胞的真情告解，我比較擅長安慰男人和小孩。玖安的眼睛直直地可以看到底，很清澈，不容我打斷，情真意切地向我傾訴她和摩根哈利的故事。

她很瘦，一張方形臉略微男性化，顴骨很高，眉毛有些濃密，髮色很黑，看起來像個俠女，眼睛卻很溫柔。

我男人緣特別差，沒什麼男生追啊，我交的男朋友幾乎都是自己追來的，玖安笑著說，笑起來像十七歲的少女，純純的，一笑方形臉變得較不明顯了。哈！我教過三個男朋友，全被甩了，全都是有第三者介入，大概我抓不住男人吧！不知道是我身材太差還是床上功夫不夠好…，玖安有點過於亢奮地說著，纖瘦的身體隨著激昂的口氣顫動，我不知道喝咖啡也能讓人情緒高漲，玖安的口像脫韁的野馬奔放，沒人能阻攔，我不擅長和陌生人談心，有些窘。

一直到遇見摩根哈利，我才明白一個女人可以被男人這般寵愛，被捧在手掌心的感覺讓人捨不得睜開眼睛，像是夢境，玖安說著，神情像祈禱般虔誠。

玖安不像安雪麗，她沒有默默堅忍地等待真愛降臨，她接受了摩根哈利的追求，沈溺在浪漫夢幻裡，沒有等待吉伯出現才做決定。摩根哈利不是男主角，他只是安雪麗生命中的過客，玖安明白，卻無力拒絕，任摩根哈利的情網綿綿密密地包裹…，直到美夢被打斷。

（待續）
（本文原載於《雙城故事》一書，咖啡因（即珈琲因）著，小知堂文化出版，http://www.wisknow.com/version/adver/coffee/index04-2.htm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