器官捐贈,生小孩和信仰宗教,哪一種讓你比較不害怕死亡?
夜裡薇依醒著,試著做選擇,如果把器官捐給別人,就算自己的心臟在陌生人的胸口健康地跳動,也不能代表我,我還是死了;不如趁死去之前懷個孩子吧,小孩是生命的延續,就像自己有部份還留著,沒有消失,但現在想懷也來不及了……而信仰,我要相信誰呢?教我怎麼相信看不見摸不著的未知?相信天堂?相信來生?薇依思索著,她必須不停地思索,不停地提問,才能把注意力從身體的疼痛轉移到渾沌的虛空,只有思考,才能讓她安定。

薇依知道自己的病不會變好之後,就決定去死了。
為什麼要等那個不知道是誰的神還是別人來干涉我的生命?為什麼不能自己選擇,自由地結束生命?因為決定了要自己決定死亡的時間,她因此能安心,忍受治療過程中身體和自尊的凌遲。
然而隨著病情愈來愈重,她逐漸失去尋死的勇氣,變得害怕死亡的到來。現在,她不敢睡,擔心一睡不醒。

一介來看薇依的時候,發現病房裡有人,一個穿著制服的女孩,側坐在薇依床前。一介止住腳步,他聽見薇依久違的笑聲。
「沒想到妳會來看我,我好開心。」薇依的聲音聽起來比往常精神。
「妳要好好休養,班上同學都希望妳趕快好起來。」女孩的聲音很爽朗。
「如果我好了,妳要再帶我去墾丁玩,像上次那樣,一起去浮潛,我很喜歡。」
原來薇依喜歡浮潛,一介從未聽她說過。
「還要去逛那間飾品店,老闆是香港人的那間……」
一介轉身不想再聽,薇依和他的交集才那麼一點,以十七歲人生的比例算起來,就像微波食品那樣簡短。他不喜歡聽到薇依向別人說出沒對他說過的話。
就在此時,制服女孩走出來了,喀喀喀的腳步聲引一介轉過身,女孩長得高瘦清麗,眼底襯映著淡淡憂傷。

一介聽見細微的啜泣聲,他快步走進病房,看見薇依掩面哭泣,看見一介,薇依沒有掩飾,居然放聲大哭。
「你說的對,我好喜歡她喔。」薇依哽咽。
一介楞住。
「我還沒告訴她我喜歡她,我還沒有上大學,還沒談過真正的戀愛,還沒被人親過,我還不想死,我好害怕……」薇依賣力地哭,瘦弱的肩膀來回大幅度顫動,似乎企圖把最後一口氣哭完。一介突然感到害怕,是不是她一停下來,心跳就會靜止?
薇依的哭聲漸歇,氣息愈來愈弱。

一介衝上前去,對著薇依的唇,印了上去,由於經驗生疏,一介瞄得不夠準確,吻上薇依的嘴角,嚐到滿口鹹鹹冰冰的淚液,一介摸索著她的唇,想把自己的呼吸灌輸到她體內。
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,很想活下去,不想死了,不再是誦經禮佛或是做任何事都沒有差別了,不再是零歲三個月還是十六歲都無所謂了。

薇依在一介的唇下,奇異地安靜下來。
「一介,天堂是什麼樣子?是不是一個很輕鬆,不需要負責的地方?住在天堂那麼高的地方,是不是什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,知道哪一個選擇才是對的?」薇依輕聲地問。
一介沒有回答,反而重開一個話題,「物質不滅定律妳懂嗎?就像蠟燭愈燒愈短,看起來是消失了,其實是轉換成其他型態存在。有一天妳的身體會消失,但組成妳的分子永遠不會消失,也許會變成塵土,變成風,變成其他的能量,永遠活著。」一介一鼓作氣說完,這是他想了數夜的告白,本以為沒有機會說出口。

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真正消失,每個人都是唯一,永遠唯一的存在,就像妳,唯一,一介這樣想。
「我想變成樹可以嗎?樹應該沒有直腸的問題吧。」薇依說,一介忍不住笑了。
薇依也笑,兩個梨窩在瘦削的臉頰上更加明顯。

(本文完)
圖:咖啡因提供,http://www.wretch.cc/blog/CafeCaf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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