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本來以為可以用一種美麗的姿態飛翔而去,
沒想到卻是狼狽地逃離…,
哈哈哈,小蝶笑著說,
喝著上海的力波啤酒,她來上海已經三年,
上海對小蝶來說,是一個避難所。


再次見到小蝶的時候,我以為自己變得太多,她不認得我了,後來我才知道,關於過去的記憶,不管好的壞的,她都已經強迫自己忘記。
小蝶是一個纖瘦的高個兒女孩,留著一頭長髮,細細軟軟的,大眼睛,長睫毛,笑起來特別楚楚可人,最美麗的是她的鼻子,小小的,卻很直挺,無論哪一個角度看過去都很立體。剛認識小蝶,我們都抱著同情憐憫的心態,因為她是公司裡最花心的男人-羅杰的女朋友。
小蝶說她知道羅杰是一個花花公子,可是沒辦法,她已經愛上他了,來不及了,羅杰是她的第一個男朋友,第一個男人,唯一的依靠。小蝶的母親是人家的三姨太,打從一出生小蝶就沒有太多時間認識父親,只生了一個女兒的三姨太並不得寵,長年鬱鬱寡歡悶出一身病,在前兩年去世了。母親走了以後小蝶搬出父親的大洋房,跟羅杰一起租房子住。
打從十八歲開始,小蝶就跟了羅杰,羅杰是公司裡的超級業務,雖然不特別英挺帥氣,卻也有著事業得意的逼人氣勢,女人緣特佳,喜歡炫耀他不停更換的新女伴,喜歡把他的戰績當成對客戶提案來演說。年輕美麗的小蝶曾經是羅杰的最愛,卻沒辦法成為羅杰的唯一。小蝶常在公司樓下等羅杰,來接羅杰下班,給羅杰送點心,她在貿易公司工作,騎車過來要四十五分鐘,小蝶說沒關係,很近的。
小蝶的聲音甜甜的,常常打電話來公司找羅杰,羅杰不常在公司,老實說跑去哪裡也沒人知道,反正到月底業績總是可以達到目標,老闆自然也不會管他人在哪裡,可是小蝶會擔心,她常打電話來問羅杰回來了嗎?很禮貌客氣的聲音,說羅杰的手機沒開,問他在公司嗎?
大家都知道羅杰是個花花公子,他也從來不掩飾,有一次我問羅杰為什麼不乾脆跟小蝶分手?羅杰說我答應過小蝶的母親,要照顧小蝶一輩子,這個承諾我不會背棄。
有天晚上一點多,我回公司拿東西,居然接到小蝶的電話,她很客氣地詢問羅杰在不在?
都半夜了,大家都回去了,怎麼會有人在呢?妳打他的手機吧!
小蝶聲音細細溫溫地,說他的手機沒有回應,也許沒電了呢…,那麼晚了還沒回來,不知道會不會出事…
基於同是女性同胞的立場,我再也無法對羅杰的花心默不作聲,不禁脫口,
「他現在可能正在跟九十九號女友約會呢!妳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?」
小蝶沒有回答,在電話那頭嚶嚶哭了起來。
第二天下班我還是在樓下遇見小蝶來接羅杰下班,她對我甜甜地笑,眼神裡沒有閃躲,她說羅杰今天不舒服,來接他去看醫生。我忽然對自己生氣,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干卿底事!
後來有一陣子羅杰竟然變乖了,常待在公司裡打電話call客戶,下了班也準時下樓和小蝶一起回家,我以為是浪子老了,想開了,卻聽說是小蝶鬧自殺。有天夜裡羅杰回家時發現小蝶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,動也不動,沒有像往常一樣跑過來擁抱親吻,原來是吞了安眠藥,哎呀,好好的一個女孩兒,年輕貌美,怎麼這麼想不開呢!跟著這個花心大蘿蔔能有什麼未來!公司裡的八卦秘書繪聲繪影地說。
羅杰乖順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,很快地又恢復了流連花叢的生活,人不風流枉少年嘛!羅杰得意地笑著說。
你也不想想你年紀都不小了,風流兩個字是這樣解嗎?
羅杰的手搭上我的肩,擺出那副自以為和全公司女同事都有好交情的模樣,哎呀我的好妹妹啊,我就是天生這副賤骨頭,妳就別取笑我了吧!
才懶得取笑你,不愛人家就要放手,別殘害國家幼苗,我沒好氣地說。
羅杰看了看我冒火的眼睛,拉遠了距離,忽然間正經八百起來,妳以為我不想離開小蝶嗎?妳知道不愛一個人了卻無法離開是什麼滋味嗎?
第一次,我看到了他瞳孔深處的無奈,沒辦法回答。
我知道自己是個壞男人,本來就不祈求能擁有一個好女人,但是要小蝶離開我她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,她說我是她的全部,這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啊!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當成全部,妳說我能怎麼辦呢?妳說啊?也許妳覺得她很委屈,那我呢?那我呢?羅杰憤怒地訴說。

後來我離開了那家公司,也沒再跟羅杰聯繫,聽說他還是一直不停地換女友,卻沒有離開小蝶。沒想到幾年以後我居然在上海遇見了小蝶,那是一個台灣朋友的KTV聚會,剛到上海的我也去湊熱鬧。小蝶變得不多,還是長長的頭髮,美麗的鼻子,看起來成熟了一些,她並不認得我,甜甜地笑著寒喧,交換名片,我對了名片上的頭銜,哇!不錯的職位,對了名字,沒有錯,是她,那個小蝶。她說我可能記錯了,她沒有交過叫做羅杰的男朋友。
過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,小蝶後來又自殺過幾次,也曾動刀想殺羅杰,可是沒有成功,在羅杰的臉上劃下了很長的一道疤,就當作送給他的禮物吧,小蝶甜甜地說。那一次我和小蝶在衡山路的PUB聊天,難得喝酒的她臉色駝紅,伸出手臂讓我看她割腕的傷痕,一道又一道地重疊。
痛嗎?我問她。
不會比心痛更痛了,小蝶說,喝了酒的她笑得更甜美了。其實是我自己離開羅杰的,他也被我折磨得夠久了…,小蝶說她是在流產以後才看開的,我不想孩子將來跟我一樣辛苦。離開了羅杰以後我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,正好,正好可以拋開一切,到哪裡都可以…,於是小蝶立刻找了份離開台灣的工作。
我本來以為可以用一種美麗的姿態飛翔而去,沒想到卻是狼狽地逃離…,哈哈哈,小蝶笑著說,喝著上海的力波啤酒,她來上海已經三年,上海對小蝶來說,是一個避難所。

(完)
(本文原載於《雙城故事》一書,咖啡因(即珈琲因)著,小知堂文化出版,http://www.wisknow.com/version/adver/coffee/index04-2.htm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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