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無一人的天台上幾個空酒瓶依偎而立,陽光穿透玻璃瓶身,投射向一地破碎的煙蒂,如花火施放後的餘燼,煙蒂難忘昔日榮景,閃耀著頑強的生命力,吸引著一介。
一介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搜尋,如刑案現場的鑑識人員,不放過蛛絲馬跡,終於,他發現右前方一個生命跡象顯著的煙蒂,尚留著幾口呼吸,應該足夠讓他抽出幾毫克的尼古丁。
摸索前進的手指突然停格,一介深呼吸,用力閉上眼,憋住全身脈動的興奮感,企圖抵擋欲望的襲擊。佛書怎麼說,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,一切的色相本質都是空,所以一介你眼前的不是煙蒂,阿彌陀佛。
一介睜開眼睛,還是看見一片煙蒂,尤其那根略長的煙蒂曲線妖嬈,不停勾引他,也許煙蒂的本質就是煙蒂吧,起碼他看到的是這樣,阿彌陀佛,我沒騙你。
一介摸摸自己的光頭,還不太習慣新造型。

「煩惱已除,俗情已斷,過去的你已經消失,釋一介,從現在起你唯一的身份是佛弟子。」一介還記得不久前剃度師父的開示,雖然他不是自願出家的,卻也欣然接受師父的觀點,消失了也好,就當他活到十六歲就死了,反正他從小就討厭原來的自己。
釋一介,零歲三個月,父母不詳,他喜歡這樣的自我介紹。

一介一手撿起煙蒂,一手拿起從剛才就捏在手裡,原本被丟棄在角落的打火機,卻發現沒有瓦斯了。人生果然有重重關卡,有了煙蒂還得有火,否則煙蒂真的就不是煙蒂,只是空相了。一介使勁搖晃打火機,試了幾次,終於成功地點燃煙。
一介正開心地把煙往嘴裡送,突然瞥見一道五彩光影,迅速從右眼橫越過左眼,飛出他的視線邊界。一介楞住,手指夾縫中的香煙和香爐裡的臥香用的是同樣的原理在燃燒,可燃物,助燃物和燃點。
難道是佛祖顯靈,懲罰他破戒?

突然耳朵跟上進度,喀喀喀的響聲像女子鞋跟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,如果是佛,應該不會有腳步聲吧?
眼看那五彩光影疾速掠過,眨眼間已劃落天台邊緣,一介一個箭步往前,伸手撈住光影。

五彩光影的一隻腳已跨過天台欄杆,另一隻腳被一介抓住,正尷尬地跨坐在天台欄杆上,強風吹動她鮮豔寬鬆的衣裳,要不是一介拉住她,她已經掉下樓了。
「妳想自殺嗎?」一介完全清醒了,他手中抓住的腳有溫度,沿著纖細的足踝往上,細細的髮絲飄飛,是個女孩。
女孩偏過頭,臉龐細緻精美,冷冷地看了他一眼。
「出家人可以抽煙嗎?」
一介這才意識到自己嘴角叼著煙,趕緊摘下,心虛地踩熄。
女孩突然笑了,笑容甜膩,嘴角有兩個梨窩。

「抱我下來。」女孩命令道。
一介尷尬,他已經是個出家人,可不能隨意碰觸女眾。
「我扭到腳了啦。」女孩沒好氣地瞪他,緩緩落地,靠著欄杆坐下。

「你知道天台指的是神話中的仙境嗎?」女孩突然開口,聲音很冷淡。
「我只知道天台宗,那是以前佛教宗派之一,歷史課有上過。」一介盤腿坐下,刻意保持一段距離,「妳的腳沒關係吧?如果扭到,要趕快去看醫生。」一介關心地說。
「自殺死掉和生病病死,你要選哪一種?」女孩又開口,完全不理會一介的問話。
一定要選嗎?好難,我兩個都不想。一介不懂女孩的邏輯,扭到腳要去看醫生,如果真的要自殺,被阻止了應該會痛哭吧,為什麼一直問奇怪的問題?

「你為什麼要出家?」女孩又問。
一定要回答嗎?一介不喜歡提起過去,過去沒有過去,未來就不會來,不回頭看,才有一直往前走的勇氣。
「喂!我有嚴重的憂鬱症,控制不了自殺的念頭,你要乖乖聽我的話,老實回答我的問題,否則我就死給你看。」女孩威脅。
一介猶豫地點頭,原來她也是這醫院的病人,真可惜,長得這麼漂亮都可以去當明星了,一定會紅,賺很多錢,有很多人追,有什麼好憂鬱的呢?

「我老爸在開計程車,有天他突然說要去過自己的人生,就把車開走了,沒有再回來。我家有五個小孩,我媽養不起那麼多,我是老大,只好休學去上班,可是我不聰明,去到哪裡都被老闆嫌棄,工作很辛苦,賺得也不多。我媽說我長得不好看,不能去陪酒或當男公關,其實我偷偷去面試過,第一關就被刷下來,後來想說去當兵算了,誰知道右手食指斷了一截不用當兵,連部隊也不要我,我媽只好送我到寺裡,還好師父慈悲,願意收留我,我講話是不是很無聊?」一介向來不擅長和女孩相處,他伸出短少一截的食指,「出車禍斷的。」

「你喜歡出家嗎?」女孩似乎沒專心聽,沒有回應一介,反而自顧自地繼續發問。
「目前為止還不賴,吃好穿好,再也不用擔心未來,也不用擔心別人對你會有期望。」
「不會想回學校嗎?」
「反正我也不喜歡念書,唸經比念書簡單多了,不需要動腦筋,照著一直唸就好了,就算唸錯了,別人也不知道。」
女孩問,一介答,這是他第一次與女孩講這麼多話,也是第一次有女孩對他感興趣,還是個美女,也許師父說得對,過去的他已經消失,新生的他變成一個有女人緣的男人,一介陷入幻想,被催眠似的不斷說話,「我是跟師父來的,這醫院的七樓有個安寧病房,師父每個星期二、四的下午都會過來,安撫病人和家屬。」
「安寧病房不就是等死的地方?」
「不,安寧病房雖然收的是病情不會再好轉的病人,但不是等死的地方,師父說是希望病房,那裡由佛祖看管,像候車室一樣,將死的人在那裡排隊,等著搭車前往西方極樂世界。」

「你真好騙。」女孩哈哈笑了起來。
一介尷尬。
「我才不相信什麼希望病房,什麼西方極樂世界呢!阿們。」女孩故意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架。
一介更尷尬,「抱歉,我不知道妳是基督徒。」
「我不是,我什麼都不信,只信自己。」女孩輕蔑地說,「就像房地產廣告總是說房子有多美,住進去會有多幸福一樣,把西方極樂世界包裝得如此美妙,也是一種行銷手法吧,讓消費者覺得只要加入這個宗教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,連死也不害怕了,根本是不實廣告。」
「對耶,我就曾經被騙加入健身俱樂部,因為賣會員卡的女孩身材很好,還說加入會員免費,其實不是那麼回事,每個月都得繳錢。」一介說。
「你看起來就一副很好騙的樣子。」女孩不留情地挖苦,還等不及一介苦著臉,女孩又轉換了話題,「我可以跟你一起進去嗎?我想看看安寧病房長什麼樣子。」
啊!一介這才想起自己在天台上待太久了,急忙起身,「現在不行,我要趕快下樓,師父可能在找我了。」
「那下一次好嗎?」女孩仰頭問,小梨窩若隱若現。一介沒有辦法拒絕,這是第一次有女孩主動約他,他想要擁有這種優越感。
「叫我唯一吧。」女孩說。
「唯一?」
「對,獨一無二,只有一個的唯一。」女孩扶著欄杆站起來,跟一介揮手告別,「下星期二見。」
「妳的腳還好嗎?」一介急著走,卻忍不住回頭關心。
「我沒扭到,只是想跟你多聊一會兒。」薇依冷淡地說,一介聽不出真假。

(未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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