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3》
在回台灣的飛機上,賽琳娜決定忘掉一切,加拿大,雪景,結冰的湖面,和毛峰。已經三十好幾的顏貌容不得再次犯錯,再次襲擊,容不得再一個五年。

毛峰的電子信件充滿了濃稠的愛意,希望情人節能在澳門相聚。
「澳門很近,妳飛去不會太累,我剛好可以回上海。」信裡說了。
去或不去,會有什麼不同?賽琳娜思索良久,沒有答案,所以沒有回覆。
毛峰的信和電話催促著她下決定,不知道賽琳娜心中變遷,仍沉浸在加拿大柔情四溢的毛峰一意堅持,充滿思念的沙啞嗓音讓賽琳娜心疼。
去過不去,會有什麼不同?賽琳娜不敢面對答案,所以仍然沒有答覆。

兩個月後,毛峰在賽琳娜的公司出現。
「你怎麼…怎麼會…可以來呢?」賽琳娜驚訝地結巴。
「我一定要見到妳。」毛峰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飽受思念折磨的男人,倒像信心滿滿來簽訂合約的公司代表。
「我是說…,你怎麼可以進台灣呢?」賽琳娜問。
「我拿加拿大護照。」毛峰說。

毛峰在台灣待了一個星期,住在賽琳娜家,天天為她做飯,整理房子。賽琳娜喜歡與毛峰同眠,從小她就有手腳冰冷的毛病,冬季夜裡甚至會冷醒,包在棉被裡睡了半天到早晨還是冰冷,然而與毛峰相擁而睡讓她溫暖,他火熱的體溫像個天然的暖爐,熱了她的身,熱了她的心,她開始相信這個天生體溫高的男人註定是要來溫暖她的。

之後,在澳門;再之後,在香港,在紐西蘭,在台灣,在上海…。
隔幾個月就見一次面,兩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像青少年那樣不顧一切地熱愛,飛躍海洋去相擁。賽琳娜開始省吃儉用,因為交了一個好貴的男朋友,電話費、機票、旅費,是雙方對愛情的奉獻。

毛峰因為父親退休的關係,必須回到上海接管家族生意,詢問賽琳娜是否可以辭掉工作,移居上海。
他是這麼說的,「我要回上海了,妳是不是也該一起過來。」
賽琳娜花了一星期琢磨這句話,也該一起過來是什麼意思?是說時候到了,還是說可以開始考慮?只是想跟我在一起,還是想與我共度未來?是短暫的陪伴還是永生的承諾?
她抓不準毛峰的意思,只好繼續裝傻。

毛峰等不及她的回應,買了戒指飛奔過來,賽琳娜終於得到了答案,卻哭著回絕。
毛峰不知道她有過婚姻,不知道她心中的陰影,只知道被拒絕,留下了戒指,傷心地回到上海。
聚少離多的愛情,忽明忽滅的未來,賽琳娜不知如何面對,只好逃避。失去毛峰的擁抱,她時常把戒指拿起來把玩,不大不小剛剛好的尺寸讓她動心不已,卻沒有任何行動。

過了半年,毛峰來台灣談生意,約在下榻的飯店喝午茶,賽琳娜沒什麼變,瘦了一些;毛峰也沒什麼變,黑了一點。兩人在這半年間斷斷續續的聯繫,很有默契地都對求婚被拒的事情避而不提,電子郵件稀稀疏疏往來,偶爾也打打電話,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情話綿綿了。
賽琳娜問說你好嗎?
毛峰回答說我很好,
毛峰問賽琳娜妳好嗎?
賽琳娜回答說還可以。

兩人見了面,說不出什麼話來,明明是那麼親密的兩個人,此刻這般陌生。
賽琳娜泫然欲泣,忍不住說了過去的婚姻,訴說自己為何會對長久的關係感到恐懼不安,對求婚的戒指感到悲傷,毛峰靜靜的聽。
好不容易把心中的話說盡,賽琳娜覺得輕鬆多了,卸下長久的包袱,她的情緒慢慢平復。
靜默了半响,她問毛峰,「你覺得呢?」
「我要想一想。」毛峰說,沒什麼表情。

喝完午茶,毛峰說要買點東西,請賽琳娜陪他去。走到百貨公司,賽琳娜才知道毛峰原來是要買美容保養品,要為誰買保養品呢?這從沒發生過,她心中詫異。
毛峰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清單,列滿了保養品的品牌和品名,是毛峰飛舞的字跡。
賽琳娜看在眼裡,心涼了,是誰可以讓毛峰這樣用心細細麻麻地記下?是不是有別人介入,兩人這段期間才會如此冷淡?雖然心中巨浪起伏,翻滾洶湧,賽琳娜仍故作鎮靜,試探地問,「台灣的保養品有比較便宜嗎?」

她其實知道答案,卻故作漫不經心引起話題,毛峰回答說不知道,就閉口了。
賽琳娜偷偷地嘆氣,帶著毛峰一櫃一櫃地採買保養品,這些都是她常用的牌子,很快就買齊了,毛峰跟她說謝謝。
氣氛有點尷尬,兩人不發一言。賽琳娜心裡難過,她和毛峰竟會走到如此地步?她驕傲地忍著痛,問了見到他就一直想問的問題,「你什麼時候走?」
「後天。」毛峰說。
「這麼快,不能多待幾天嗎?」賽琳娜心想,就不能為我多待幾天嗎?
「上海有點事要回去處理。」毛峰回答。
靜默了幾分鐘,兩人走在街上,沒有挽著手,台北東區行人熙熙攘攘,情侶依偎並肩,賽琳娜看了心裡直發疼,她沒想到自己會這般不捨,原以為受過傷的人會更容易痊癒……她問:「後天我送你去機場?」
「好。」毛峰簡短地回答。

也許是他的秘書吧,還是他公司的其他同事,或是他偶爾提起的表妹,到底是呢?賽琳娜整晚輾轉反側,無法入睡,滿腦子都在思索毛峰到底為誰採購保養品?誰在毛峰的心中取代了她的地位?賽琳娜想著也許後天送機的時候可以找機會套他的話,然而要用什麼樣的問話方式呢,她想了整晚,被問題折磨著,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在意毛峰。

第二天晚上回家時,一個男人在門口攔截賽琳娜,是她的前夫…,離婚之後他們一直避免見面。賽琳娜不想讓他上樓,問他有什麼事,以往她避著他,連工作換了也不給他知道,沒想到他竟在家門口等她。
「我知道妳很恨我,但是我有件重要的事得跟妳說,希望妳能給我五分鐘。」男人開門見山地說。
賽琳娜看著他,曾經同眠共枕五年的男人,現在感覺像個陌生人,他比以前精瘦,神情也有點不同。

「就在這裡說吧!」賽琳娜堅持不讓他上樓。
「好吧!」他說,「離婚之後我想了很多很多,以前的我是不會去多想的,妳也知道,但是失去妳之後,我才發現自己失去了多麼貴重的東西,我今天是來求得妳的原諒…,對不起,真的對不起。我知道我一直沒有扮演好我該扮演的角色,讓妳受委屈了,如果重來一次,我不會再這樣傷害妳。」從不曾說過一句抱歉的男人誠摯地訴說而今的悔意。
賽琳娜眼淚掉下像珍珠墜落,男人拍著她的肩,輕輕地圈起手臂,輕擁著她,給她安慰,兩人從未如此貼近過。
「都是我的錯,我真的很抱歉,毀了我們的婚姻。」他說著忘情地緊握賽琳娜的手。賽琳娜淚眼模糊,這雙手曾經握過千萬次,手還是很大,但是變粗了,比以前多了一點溫暖,卻及不上毛峰那雙溫暖的大手,可以暖上她的心。

「妳願意原諒我嗎?」男人真摯地詢問。
賽琳娜感到陌生的親密,曾經有過的快樂和回憶都在瞬間回到腦海,握著他的手,感覺比以前踏實。
男人注視著她美麗動人的眼睛,說:「我要再婚了,昨天晚上我的女友告訴我她懷孕了,我想,這次我要負起男人該付的責任。從昨晚到現在,我想了很多很多,想到以前,想到我們,我想見妳,想對妳說一聲抱歉,這是我欠妳的。」
「你真的變了。」賽琳娜說。
「我老了,不能不變。」他說。
離開的時候,他再次握住賽琳娜的手說:「雖然我沒有辦法讓妳幸福,但是,我真的希望妳能幸福。」

隔天賽琳娜去送機的時候,遠遠地就看見毛峰站在飯店門口,心想,奇怪,我怎麼會愛上他呢?為什麼會這麼在意他呢?究竟是誰賦予他左右我心志的權利?賽琳娜想不明白,只是這兩天輾轉難眠的她很清楚,這個男人在她心裡已佔去最重要的位子。

毛峰上了車,手上拎了前天在百貨公司採購的紙袋,賽琳娜難過地想,你還真寶貝這些東西,捨不得裝箱託運,還得提在手上啊,這女人到底是誰?她心裡不只是難過,怒氣都上來了,一路上也不大搭理毛峰,自顧自地想著心事,是不是她太高估自己在毛峰心中的地位了,畢竟文化的差異如此巨大,也許上海的男人跟台灣完全不同吧!

到機場的時候,毛峰把提袋遞給她,對她說:「妳的生日快到了,很可惜我沒辦法陪妳一起度過,我不知道要怎麼幫妳慶祝,也不知道妳喜歡什麼禮物,我想這些都是妳慣用的保養品,就送給妳當生日禮物吧!」
剎那間,賽琳娜腦中一片空白,不知如何反應。


(待續)
(本文原載於《雙城故事》一書,咖啡因(即珈琲因)著,小知堂文化出版,http://www.wisknow.com/version/adver/coffee/index04-2.htm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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